莫扎特去世后的这些年里，岁月并没有眷顾历史的真相。关于一位饱受折磨、贫困潦倒的天才的浪漫故事扭曲了我们对作曲家及其音乐的看法。莫扎特传记作者简·斯瓦福德（Jan Swafford）揭开了神话背后的人物。

1791 年 10 月，莫扎特给正在巴登温泉疗养的妻子康斯坦兹写了一封信：

“我刚从歌剧院回来；——一如既往的爆满……你启程后，我和冯·莫扎特先生打了两场台球；他就是为施卡内德剧院写歌剧的那个人……我让约瑟夫给普里莫斯拿了些黑咖啡，我就着咖啡抽了一大管烟。然后，我几乎为《施塔德勒协奏曲》的整首回旋曲配上了管弦乐…… 但是等一下，我看到了什么……唐·普里姆斯拿着炸肉排！– 棒极了！我现在正在为你的健康而吃。

在他们结婚的十年里，康斯坦兹几乎不断地怀孕，这让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她已经病了好几个月，常常都在巴登。莫扎特非常想念她，经常过去陪她。但她的健康状况正在好转，她的丈夫心情也很好。他很享受他一生中最伟大的作品之一《魔笛》所带来的反响，尤其是沉浸在所谓的对手安东尼奥·萨列里的赞扬中，萨列里刚刚和莫扎特一起观看了这部歌剧，并全程欢呼。

这封信中的生活乐趣（joie de vivre-法语）完全是莫扎特式的，是他大部分音乐和生活的写照。他曾有一段时间感觉身体不适，主要是过度劳累所致——两部大型歌剧、一部单簧管协奏曲和过去几个月完成的其他作品——但这并没有完全破坏他的生活乐趣。

莫扎特的童年是怎样的？

就像他那著名的童年一样，一场天花几乎夺去了他的生命，他一能从床上坐起来，就开始练习纸牌戏法，很快就学会了击剑和创作交响乐。

当莫扎特给康斯坦兹写这封信时，他的生命只剩下几周了。这充满生命和爱的一页是他最后的遗书。他并不打算死，他还有很多值得期待的事情。他即将接任圣斯蒂芬大教堂的乐团指挥，这是维也纳薪酬最高、最受尊敬的音乐职位。很快还会有消息称，荷兰和匈牙利的贵族每年将向他提供丰厚的终身津贴。

这些消息传来时，莫扎特躺在床上，身体状况不佳，但他正在尽最大努力完成一项新的委托，创作一部安魂曲，他很高兴接受这份委托。在所有的事情中，这首安魂曲对他即将在大教堂的工作有很大帮助。他从童年起就曾患过重病，过了一段时间他才意识到，这次不同：他躺在临终的床上，再也无法完成安魂曲了。

所有这一切都表明，彼得·谢弗的戏剧和电影《阿玛迪斯》中所体现的传奇莫扎特——幼稚、被误解、贫穷、注定要葬入贫民墓——与他的现实生活没有什么关系。他和我们其他人一样有他的问题。他的父亲可能像很多父亲一样让人头疼，沃尔夫冈有时可能很傻，但他有坚定的自我价值感和自我保护意识。

而且，如果说临终前的金钱问题让他感到压抑，他也从未失去信念，相信问题只是暂时的，会好起来的——事实确实如此，尽管他没能活着享受它。他的下葬方式与大多数维也纳人相同。到最后，他和萨列里更像是朋友而不是竞争对手。

我们往往倾向于认为我们的天才是悲剧性的、受苦受难的人物。莫扎特并非如此。最终，他一生中真正的悲剧只有一件事：35岁中途夭折，抽屉里还有几十件未完成的作品，《安魂曲》不得不由他的一名学生完成。

莫扎特几岁成为神童？

莫扎特传奇中有一个元素确实是真实的：他是神童的典范。他差不多从六岁开始就占据了这个位置。1761 年 1 月 24 日，他的父亲利奥波德·莫扎特 (Leopold Mozart) 在家里的客厅里展现了“上帝允许在萨尔茨堡诞生的奇迹”。距离五岁生日还有三天，沃尔夫冈从未在键盘上演奏过任何一首曲子，他坐在羽管键琴前，在半小时内掌握并记住了他妹妹南纳尔一直在练习的一首小步舞曲。

如果说他的妹妹是一个崭露头角的神童，那么他就是某种自然的力量。很快，他开始创作作品，而且篇幅和雄心都在迅速扩大。到八岁时，他已经能为整个管弦乐队创作交响曲了。这一切都是在爸爸的大力帮助和指正下展示出来的，但音乐仍然从这个小孩子身上冉冉升起。

那时利奥波德已经构思出一个非凡的计划：他要带着两个孩子到世界各地的宫殿和宫廷演奏。作为一位小提琴家、教师、作曲家和当时最著名的小提琴教学法的作者，利奥波德不失为一位运筹帷幄的大师。

他对孩子们的抱负有两个：第一，让理性时代的怀疑论者相信上帝确实创造了奇迹，他的儿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第二，最终更重要的是，为自己和家族创造财富，让他的儿子在某个重要的宫廷中担任音乐总监、宫廷乐团指挥（Kapellmeister）。

于是，一家人开始了传奇般的欧洲旅行，他们的足迹遍布欧洲和英国。他们在中产阶级和贵族的客厅里演奏，在维也纳、凡尔赛、荷兰和伦敦为国王和王后演奏。孩子们才华横溢–他们从不抗拒，也从不辜负，每个人都目不暇接。利奥波德曾不无夸张地宣称，他 14 岁的女儿是欧洲最出色的演奏家。

他的儿子也是如此，但与此同时，他也在作曲，并且很快就发表了技巧精湛、魅力非凡的作品。他还能即兴创作赋格曲和奏鸣曲，或者拿起一首曲子在其基础上进行变奏。

同时代的人如何评价年轻的莫扎特？

有关这一奇迹的报道传遍了欧洲。沃尔夫冈七岁时就成为世界上最著名的人物之一。几年后，波恩的一位老师发现了一位名叫贝多芬的十岁神童，他在一篇杂志文章中介绍他为下一个莫扎特。

然而，如果利奥波德认为他的儿子是上帝的奇迹，那么启蒙运动的思想家则倾向于将他视为自然的奇迹，用科学的眼光来审视他。一位观察家在给伦敦皇家学会的一份报告中写道：“如果我把一个不到八岁的男孩身高达到七英尺的确凿证据寄给你们，那么皇家学会可能会认为这是值得注意的。

‘现在，我希望您能向这个博学的机构转达一个事例，这个男孩很早就表现出了非凡的音乐天赋，也许同样值得他们关注。”

沃尔夫冈早年成功的故事进入了神话领域。就像所有神话一样，这些故事很少准确无误，但现实却足够令人震惊。六岁时，他坐在维也纳皇后的大腿上亲吻她，并发誓要娶她的女儿玛丽-安托瓦内特（没错，就是玛丽-安托瓦内特，后来注定要成为法国王后）为妻。

经过学术对位写作考试后，他被一个意大利音乐协会录取，该协会通常只对学习多年的成年人开放（但他的练习是由导师偷偷整理的）。有一次，他聆听了一首被梵蒂冈禁止传播的著名合唱曲，并将其写了下来（实际上他是先画了草图，然后回来再听一遍并进行修改）。

他确实从八岁起就开始创作交响乐，并在十二岁创作了他的第一部歌剧，大约从这个年龄开始，他就已经是一位成熟的职业作曲家了，但他的手稿显示，他的父亲一直在修改他的手稿，直到他十几岁以后。

莫扎特是第一位真正的浪漫主义作曲家吗？

神话和传说的塑造者们，即使不是无中生有，他们的目的也是要激发人们的惊奇，让神话变得更加神话。对于莫扎特来说，这一进程在浪漫主义的 19 世纪展开——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埃塔·霍夫曼 (ETA Hoffmann)，他除了是一位奇幻故事作家之外，还是一位作曲家和评论家。

霍夫曼在他的著作中塑造了浪漫主义的音乐理想，正如他对他的主要音乐英雄的描述中所见：“贝多芬的器乐为我们打开了可怕和不可估量的领域……”

我们意识到巨大的阴影上下翻腾，将我们越收越紧，除了无限向往的痛苦之外，我们的一切都被消灭了.……只有这种痛苦，它吞噬了自身，但并没有摧毁爱、希望和欢乐，它想用所有激情的和谐之声冲破我们的胸膛"。 霍夫曼用这样的措辞宣称莫扎特是第一位真正的浪漫主义作曲家，尤其是他如何描绘《唐乔万尼》——自然的性力量和恶魔般的英雄，他将上帝拒之于地狱之门外。

将莫扎特带入浪漫主义艺术理想的迷幻状态，并将其神话为艺术家是受苦受难的半神，其作品面向未来，可能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但这不是莫扎特。它适合贝多芬，贝多芬是浪漫主义天才崇拜的主要典范。因此，莫扎特是通过贝多芬式的棱镜来看待的：革命的、痛苦的、误解的，向最终理解他的后人讲述他最伟大的作品，如最后三部交响曲。

但是，通过贝多芬的棱镜来看待莫扎特及其艺术，并不能从莫扎特自身的角度来理解他。几个世纪以来，作曲家只为他们的时代创作，人们认为他们死后就会被遗忘。人们听到的大多数音乐都是新音乐。在莫扎特三岁时去世的亨德尔是第一位将其作品在曲目中保留全部价值的作曲家。

贝多芬可能是第一个明白他的音乐将成为永久曲目的作曲家。他用“不朽”这个词来形容他的野心。莫扎特没有。没有记录表明他曾谈论过死后自己的音乐声誉。他为他的晚会和音乐会的听众而写，为剧院和教堂而写，为那些购买他的出版物的人写。

莫扎特和贝多芬究竟有何不同？

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和贝多芬是不同类型的艺术家。在他们的时代，大多数音乐都是在私人场合聆听的：四重奏、奏鸣曲和其他室内乐几乎从未在公共大厅演奏过，甚至交响乐也常常在私人音乐室里聆听。在贝多芬的启发下，在更大的音乐厅公开演奏的趋势越来越明显；除其他外，他还参与了第一个弦乐四重奏的公开订阅的系列演出。

简而言之：贝多芬为人类而写；莫扎特为人们而写。这些人是他在广泛的朋友圈中认识的人，从商人、他们的妻子、对音乐充满热情的女儿和儿子，一直到上流贵族。

即使莫扎特按照父亲的建议，希望得到一份好的宫廷乐团指挥（Kapellmeister）的工作，并在去世时即将在大教堂得到一份工作，但实际上他过于独立和骄傲，不愿意成为一个官僚，而且他是否会在那种职位上茁壮成长也是一个很好的问题。与此同时，他还是一名虔诚的共济会成员，而共济会是当时进步政治先锋的一部分，因此他在某种程度上显然是自由主义者。

《魔笛》部分是共济会的寓言，也是启蒙运动理想的光辉见证。但我们不知道莫扎特政治信仰的细节，也没有记录表明他曾严肃质疑贵族在政治生活中的地位。他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他的许多朋友都是贵族，尽管绝不是全部。

莫扎特的遗产是什么？

最后提出一个更大但不容易回答的问题：如果我们抛开 19 世纪赋予莫扎特的神话，这些神话一直延续到我们这个时代，那么对他的音乐又有什么影响呢？一个建议是回到上面的一点：莫扎特为人们写作，他的很多作品在客厅和音乐室演奏。因此，它是为朋友和音乐爱好者而写的，在这种亲密无间的社交氛围中，他的艺术旨在触动和愉悦他的演奏者和听众，往往具有无与伦比的美感。

浪漫主义者希望艺术能够撼动苍穹，改变世界。总体而言，莫扎特是一个快乐的人，他希望通过自己的艺术让人们快乐。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崇高的目标。正如他生前所写的一份文件所宣称的，人类的伟大目标是“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

最后，关于另一个神话，莫扎特只有两次使用Amadeus（意为 “上帝的挚爱”）作为中间名的记录，而且这两次拉丁语形式都是故意装出来的——换句话说，这是他的一个玩笑。他通常使用法文的 “Amadé”，尽管像我们许多人一样，他对口音的走向有些模糊。

简·斯瓦福德 (Jan Swafford) 的《莫扎特：爱的统治》(Mozart: The Reign of Love)已由 Faber 出版

[来源]

Who was the real Mozart? We explore the man behind the myth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