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我写了一篇短文《将进酒的读音与解释》,说明将进酒的将字应该读江不读羌,现代汉语辞典里写得不对。日前有网友某君对该文提出不同的意见:
我觉得你说的读jiang音做“且”讲似乎解释不通,因为你所举得例子将恐将惧与经常用到的成语将信将疑一样,这两个词里的将是可以替换成且,但这个且可不是指姑且,而是当“既……又……”讲,再确切的说,“将”字做“且”字时要解释成“又”,而不能解释成姑且,那么“又进酒杯莫停”是个什么话。至于你说李白不可能用到千年前的生僻字这个事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用,我只知道一件事,将进酒这个词并不是李白发明的,它本是汉乐府中的一种曲调,而李白则把他借用过来作了一首诗。所以你真要追究这个字的读音是jiang还是qiang,那么你不应该只追究到李白这里,而应该追究到两汉时的汉乐府。
某君提出两点批评,容我在此详细答复一下。(引用拙文《将进酒的读音与解释》原文部分用蓝色)
(一)关于“将恐将惧”这个例子。
我在原文中说明了,将(江)作为“且”讲时,有几个相通的意思,诗小雅古风:“将恐将惧”,那是“且恐且惧”了;另一个意思是“快要”,举的例子正是李白的“将进酒,杯莫停”意思是快喝酒吧,喝个尽兴。我以为说得很清楚,念江当且讲的“将”有几个意思,并举了两例,第二个例子就是将进酒,意思不同于前例,某君好像没看完这段,只看了一半,就把前一个“将恐将惧”的意思张冠李戴到“将进酒”上啦。所以,“又进酒杯莫停”的确不像话,但那不是我说的话,是某君自己说的,我说的是“快喝酒,别管那么多”。 其实, 念江的将字意思很多,“且”仅为其中之一,而其中更可再细分数例:(甲)又。例如诗小雅古风:“将恐将惧,维予与女。”(乙)姑且。例如庄子知北游:“夫道窅然难言哉,将为汝言其崖略。”(丙)快要、将来。例如易经系辞上:“是以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例如李白将进酒诗:“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丁)将近。例如孟子滕文公上:“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取材自台湾三民书局《大辞典》,1985年版)我原可以说得详细一点,但当时为了节省篇幅,只取了甲、丙两例,没想到,仅仅两个例子就把某君弄迷糊了。(注:愚见与《大辞典》里的“快要”尚不尽相同,烦请见原文。)
(二)关于“将进酒”一词来源远远早于唐李白 。
将进酒作为汉乐府铙歌十八曲之一,自然要比唐朝李白的诗历史悠久,某君责我应寻根溯源到汉代,说得很是。但是我在原文中不仅止于追到汉代,我更明确追到汉代以前呀。某君可能没有耐心把原拙文看完,我就复制一下相关的那一段吧:
诗经的那个羌的用法读法,战国便见不到了。若真要给将进酒的“将”找个祖宗,《春秋公羊传》中关于晋灵公让赵盾给他看佩剑的的记载,值得您斟酌一下。原文:“靈公謂盾曰,吾聞子之剱蓋利剱也,子以示我,吾將觀焉。趙盾起,將進剱。”灵公要看赵盾的剑,赵盾起身就要“亮剑”,被人喝止,这里将字接动词,意思是“即将、就要”,跟李白的“将进酒”做比较(赵盾直接就要拔剑、李白让朋友别管那么多直接就喝),语意上相近,词性与用法则全同。如果庸人必须自扰,那您觉得这位姓江的新祖宗如何?
也就是说,将进酒这个词的音义如何,自何而来,我都讨论了,恭请某君拨冗再看看原文。强调说明一下,诗名“将进酒”固然是汉乐府铙歌曲调名,但是李白诗中所写的“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的将进酒三字则不是指汉乐府曲调的专有名词,而是一个催促好友快点饮酒尽欢的有意义的祈使句,所以我们要分析它的句意,而且要选取一个千百年来一直广泛在口语中活用的用法念法,而那个用法是“且”,念法是“江”。当请愿动词的“羌”的用法秦汉前战国之时便已消亡,也就是说,就算追溯到汉代乐府名称“将进酒”,也没有羌进酒的念法,只能是江进酒。
总结一下。我在原拙文中,拿历代古汉语语料做句法上的分析,提出念羌做请愿动词的将字,不可直接加动词,而且该用法只有上古用例,早已消亡。自诗经以后,千古以来再无一例,所以我才质疑现代汉语词典里关于将进酒的解释和读音。汉语里直接出现在动词前当请(please)讲的词向来只有“请”字,从没有“将”(羌)字,这应该足够说明将进酒该怎么念了。
我很欢迎博友对愚见提出批评指教,但批评者请在语料上举实例探讨,才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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